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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五)》 | 上传时间:2007-05-18 / 点击:


,竟买一个无聊.但我担心的是他有些超过了道德健康的要求,对莫雷尔施与了过多的善意.尽管我们不知道年轻的苦行僧对教理讲授人给他规定的特殊修行项目表现出何种程度的顺服或反抗,但是不必成为大主教我们也能断定,如果我们视而不见,放任自流,向他发放许可证,听其崇拜撒旦,那我们就如人们所说,对圣—西蒙和佩特罗尼乌斯(拉丁作家,生活于公元前一世纪,著有淫诲故事.)
而传给我们的这蔷薇十字会(十七世纪德国一种神秘主义的秘密结社.布里肖此处暗指一种文化艺术运动.运动倡导人受1880年左右的象征主义影响,重提十七世纪的这一结社.)
就犯了宽容的错误.然而,维尔迪兰夫人让我去牵制住夏吕斯.她是出于对这道德罪人的好意,并想试一试她的医治方法灵不灵.她要直言不讳地跟蒙在鼓里的小伙子挑明一切.这会夺去他所喜爱的一切,甚至还会给他以致命的打击.对此,我不能说无动于衷,我觉得我似乎在把他引入陷阱,似乎在向卑鄙的行为让步."布里肖说得动听,可这卑鄙的行径,他毫不犹豫地就去做了.他挽住我的胳膊说:"走,男爵,我们去抽一支烟怎么样.这位小伙子还没有领略公馆的全部奇观呢."我托词说我得回家了."再待一会儿吧,"布里肖说."您知道您得带我回去,我可没有忘记您的应诺.""您真的不要我取出银器来看看吗?没有比这更方便了,"德.夏吕斯先生说."您答应过我,对莫雷尔,一字别提他受勋的事情.我想过一会等人走空一些,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大吃一惊.尽管他说,艺术家对这套东西并不稀罕,倒是他叔叔希望他获得这个荣誉(我听了脸都红了,因为维尔迪兰夫妇从我祖父那里打听到了,究竟谁是莫雷尔的叔叔).怎么样,您真是不要我把最漂亮的银器拿出来让您瞧瞧啦?"德.夏吕斯先生对我说."不过您熟悉那套银器,您在拉斯普利埃见了都不下十次了."我未敢对他说明,可能使我发生兴趣的,并不是那几件散发着布尔乔亚气息的劣等银餐具,即便是最为富丽堂皇,配套最为齐全的餐具,我也毫不在乎,我感兴趣的是巴里夫人收藏的几件餐具样品,那纵然是印在一张美丽的木刻上,也一定赏心悦目.我的心事十分沉重......尽管这并不是由于发现了凡德伊小姐的到来而引起的......在社交场合我总是心不在焉,坐立不安,难以把注意力集中在漂亮程度不同的玩物上.能使我聚精会神的唯有向我想象发出召唤的某种现实.比如我下午如此渴望见到威尼斯,要是能让我看上一眼今晚我就有可能达到聚精会神的境地.有些凡常的因素也具有这种功能.凡常因素与表面事物虽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却比表面事物更为真实.凡常因素总是唤醒我体内通常沉睡着的心灵;当心灵浮上意识的表层,我便感到莫大的喜悦.我随布里肖和德.夏吕斯先生走出称为剧场的客厅,又穿过其它的客厅.这时我发现一件件家具中夹杂着一些拉斯普利埃的气息,但我却从未加以注意.公
馆的陈设和古堡的陈设之间诱发着某种令人熟悉的格调,体现着一种长时不变的统一性.布里肖笑着对我说:"瞧,您看见这客厅的布置了吧,现在您对二十五年前蒙塔利维街的情形至少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再纯属grande mortalisaevi spatium."(参见110页注.)
我对布里肖此番话略有所悟.布里肖微微一笑,将这笑献赠给业已逝去而又重见天日的沙龙.我明白了,布里肖自己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他喜欢旧沙龙之处,并不是那落地大窗,也不是主子及其门客活泼的青春气息,而是那部分非现实的东西(我自己从拉斯普利埃跟孔蒂河滨公馆之间的相似中看出了这部分非现实的东西).沙龙如其它一切事物一样,其外表现实的,众人都能觉察的部分,仅仅是那非现实部分的延伸而已.这非现实部分脱离了外在的世界,隐藏到我们灵魂之中,赋予我们的灵魂以一种剩余价值;与非现实的东西在我们灵魂深处与自己通常的实体融为一体,脱胎换骨......我们回忆起摧毁的房屋,旧时的人们,夜宵水果盘等等......嬗变为洁白如玉.晶莹透明的回忆.我们无法向人道明,这回忆具有何种色彩.我们向别人谈及过去的事情,告诉别人,过去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别人对这些事情仍无法有清晰的概念,因为这跟他们的阅历毫无相似之处,然而我们自己内心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不能不产生激动,因为我们想,往日之事之所以得以延长生命,熄灭的灯火之所以还能发出余光,枯败的千金榆之所以还能飘香,这全都是因为有我们的思恋存在.在布里肖眼里,由于有蒙塔利维街沙龙的影子存在,维尔迪兰夫妇如今的沙龙的魅力减低了.但是,另一方面教授又觉得原来的沙龙又为目前的沙龙增添了某种新来的人无法发现的美感.这里放置了一些原沙龙的旧式家具,有时摆放的位置也保持着原样,连我都能发觉这是原封不动地照搬拉斯普利埃的样子.目前的沙龙掺进了一些旧日的气氛,有时竟能以假乱真,让人错以为是置身于旧时的沙龙;明明在一片现实的环境中,却不现实地以为自己身置别处,看到一片业已摧毁.残壁断垣的世界.从实实在在.崭新的坐椅之间,梦幻般冒出沙龙.玫瑰红丝绒面的小椅子以及挖花毯面的赌台.这赌台跟人一样有一段历史,有一段记忆.它曾被带到多维尔去过,每日里从花园这头,望着远处的深谷,等候戈达尔和小提琴手前来一起下赌.尽管它现在身处孔蒂滨河街客厅寒冷的阴影之中,却仍然保持着从蒙塔利维街以及多维尔的落地窗门照射进来的炽热阳光(它跟维尔迪兰夫人一样,对日起日落的时间十分熟悉).自此以后,这赌台便平步青云,荣升到与人的爵位相等的高度.再看一幅画着紫罗兰和蝴蝶花的水粉画.这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朋友馈赠的礼物,不久以后这位朋友就去世了.于是这幅画便成了一个不留痕迹.悄然逝去的生命所遗存下来的唯一残片.它蕴含着一位艺术家杰出才华和一段长久的友谊,它令人想起艺术家作画时那专心而又温柔的眼神,那厚实而又漂亮的大手.另外还有一些门客馈赠的漂亮玩意儿,杂七杂八东堆西放着.主妇走到哪里,这些玩意就跟到哪里,与之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结果身上打上了某种性格和命数的烙印.最后还有大量的花束和整盒整盒的巧克力.所有这些东西,或此或彼都在按照一统的方式开花.
它们千奇百怪,却毫无用处,只是莫名其妙地在积存成堆;它们总是带着从礼盒里刚刚取出的样子,而且终年不变,一直保持着新年礼物的样子.这些东西我们看不出跟其他东西有什么区别,但是在布里肖这位维尔迪兰公馆晚会的常客眼里,它们却具有古玩的色泽和光润,还有着一层灵魂色彩,因而具有某种深刻的意义.这一切杂乱无章的东西,犹如一排排响亮的琴键,对着他高声歌唱,在他内心唤醒了相似的爱物,勾起了他模糊的回忆.它们四处点缀着这完全现时的客厅,犹如晴天缕缕阳光筛选着空气一样,切割.划分着家具和地毯.它们从靠垫到小花瓶,从方凳到香水怪味,从点灯方式到色调安排,在其间追逐嬉戏;它们雕凿着,回想着,透发着灵性,栩栩如生地体现着维尔迪兰夫妇今昔住宅所固有的某种理想款式."我们来试试,"布里肖凑近我耳边说,"叫男爵谈谈他喜欢的话题.谈到那些事情,他是非凡出众的."一方面我很想从德.夏吕斯先生口中得到有关凡德伊小姐和她女友的确切消息.为了这消息,我先前还决定过离开阿尔贝蒂娜,可是另一方面,我不愿意让阿尔贝蒂娜一人呆着,时间过久了,这倒不是因为她会趁我不在,干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她难以知道我何时回家,何况这个时候有人来访,或者她自己出门都会过分引人注目),而是为了别让她觉得,我离开她时间太久了.想到此,我便对布里肖和德.夏吕斯先生说,我再跟他们呆一会儿,但时间不会太久."还是来吧,"男爵对我说.过时候他社交激情虽然已经降退,但还需要拉长谈话的时间.我在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府上和他家里都已发现过他这种需要.虽然这是盖尔芒特家庭特有的需要,但更广泛地看,有些人跟他们也差不多;由于他们的智慧只表现于交谈的本领,即一种不完美的本领,所以尽管别人已经奉陪他们许多时辰,可他们犹感未足,谈兴仍浓,越发贪婪地缠住对方死死不放.对方已经精疲力尽,他们却因社交乐趣未能尽兴,居然错误地要求从对方这里获得满足."来吧,"他又说."是不是,客人们都走了,现在才是尽情欢乐的时刻.唐娜.莎尔(此处暗指雨果戏剧《艾那尼》的结局:女主人公唐娜.莎尔为三人所爱,最后与艾那尼结婚.但艾那尼对唐娜.莎尔之舅立下诺言,婚后即自杀身亡,唐娜.莎尔也随之殉情.)
的时刻来到了.希望我们不要欢聚一场却落得那么凄惨的结局.可惜,您急着要走,您急着要去办的事情也许是您最好不要办的事情.急事人人都有,可是往往人们告辞的时候正是应该到达的时候.我们犹如古迪安(法国画家(1815—1879),所作《没落的罗马人》一画,背景为两位哲人正在交谈.)
画中的哲人,现在该是回顾一下晚会的时候了,用军事语言来说,就是进行所谓的战况分析.我们请维尔迪兰夫人给我们送一份小小的夜宵来.不过我们得小心一点,不要把她也给请来.我们光请夏利......说说又回到了《艾那尼》(《艾那尼》中另一主人公唐.卡洛斯,其名在拉丁语中与夏利为同一词源.)
上......来专为我们再拉一遍那段柔板.这是不是很美,那段柔板够美的吧?可是这位年轻提琴家上哪儿去了?我还要向他祝贺呢.现在是表示激动和互相拥抱的时候了.布里肖,您得承认,他们演得真象天使一般,尤其是莫雷尔.一绺头发分开的时候,您注意到了吗?啊,真是!我亲爱的,那您算是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一声升F调,足以使埃内斯库(埃内斯库(1881—1955),罗马尼亚著名小提琴家和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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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贝(加贝(1873—1928),法国著名小提琴家.)
.和蒂博(蒂博(1880—1953),法国著名小提琴家.)
嫉妒而死.我敢向您承认,我是强做镇静,还是徒劳无益,听到那一声,我的心都碎了,我简直要哭出声来了.全场人的呼吸都加剧了.布里肖,我亲爱的,"男爵猛地摇着大学教授的手大声说道:"真是盖世绝伦.只有年轻的夏利,犹如磐石,一动不动,我们甚至都看不出他在呼吸.他当时的表情正如泰奥多尔.卢梭(卢梭(1812—1867),法国画家.)
所说的,就象人间没有生命的东西,自己虽然没有思想,却能发人深省.然而突然间,德.夏吕斯先生做了一个大幅度的动作,犹如在描绘一个戏剧性的转折一样,大声说道:"这时候......一绺头发!这时候,他正拉到动人的小四组舞曲那活跃的快板.您知道,这绺头发甚至对于头脑最为迟钝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启示信号.塔奥米那公主至此为止耳朵一直聋着,因为没有比有耳不听的人更聋的了,但面对这奇迹般的发绺,她无法否认事实,立刻明白这是音乐,而不是扑克.啊!那真是庄严的一刻.""对不起,先生,请允许我打断一下."我对德.夏吕斯先生说,以便把他拉回到我感兴趣的话题上来."您刚才对我说,作曲家的女儿本来该来的.对此我很感兴趣.您是否肯定,说好了她要来?""啊,我不太清楚,"德.夏吕斯先生也许不由自主地也服从了人类普遍使用的指令,即不要向嫉妒者通告消息.他这么做也许是为了向挑起嫉妒的女士表示尊敬,尽管别人十分憎恨这位女士,他却荒唐地表明自己是个"够朋友"的人;他这么做也有可能倒是出于对这位女士的恶意,因为他以为一个人嫉妒了,反而会加倍地表示爱情.再不然,他就是要成心与人作对,对大多数人都讲真情,就是对嫉妒者守口如瓶,这样,嫉妒者因被蒙在鼓里而备受痛苦;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事情至少就是如此.为了折磨别人,大多数人都以己度人,拿自己以为最为痛苦的事情......也许那本来就是错觉......来折磨别人.您知道吗,这里有些象争比高低的场所,人都不错,可就是人人都喜欢从此发迹,出人头地.可是您的脸色有些不好,这间屋子如此潮湿,您会着凉的."他边说边把一张椅子推到我的身边."您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应该小心为好.我去把您的外套拿来.不,您自己别去,您找不到,而且会着凉的.瞧瞧,真是太不谨慎了.可是您毕竟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了.您还真需要一个象我这样的老仆人来照料您才行.""男爵,不用您劳驾,我去."布里肖说着就离开了.布里肖也许没有发现,德.夏吕斯先生倒是真的为了向我表示友谊,他那狂妄自大.折磨别人的急性发作已经过去,眼下又恢复了平易近人,真诚相待的态度.布里肖还记着,维尔迪兰夫人把德.夏吕斯先生是当作囚犯那样交给他严加看管的,就怕他别借口去取我的大衣,而偷偷去跟莫雷尔幽会,结果把老板娘的计划搞得全盘皆输.
  我对德.夏吕斯先生说,为了我,布里肖先生劳驾了,我很遗憾."噢不,他非常乐意,他很喜欢您,大家对您都十分喜欢.有一天大家都说,怎么老不见他的人影,他是把自己锁起来了还是怎么的,布里肖真是一个正直的好人."德.夏吕斯先生只看见伦理教授跟他说话的样子和蔼可亲,坦诚相见,绝没有料想到,他会在背后
肆无忌惮地讥讽他."这是难能可贵的人,他知识渊博,却没有陷于迂腐,不象许多人那样变成一个书库里的老鼠,浑身散发着墨水气.他视野宽阔,胸怀豁达,在他的同人中纯属罕见.看他对生活能有那么深刻的理解,那么善于因人制宜,尊重每人的个性,有时候我们不禁纳闷,他不过是索邦大学一名普普通通的小教授,原来甚至只是个中学教师,究竟是从哪儿学到这一手本领的,连我都常常百思不解."听到夏吕斯关于布里肖的这番赞赏,我比夏吕斯还要百思不解.就连德.盖尔芒特夫人圈子里最无修养的人都嫌布里肖笨拙迟钝,他怎么竟能取悦于德.夏吕斯先生这位难上加难的人.取得这一成绩跟有些事情的影响是分不开的.且举一例,当然这事跟夏吕斯的事情并不一样.斯万与奥黛特热恋,在小圈子里度过无数美妙的时光.结婚以后,他又觉得邦当夫人非常客气,她佯装对斯万夫妇无比崇拜,不断来看望那女人,对有关丈夫的事情津津乐道,还用轻蔑的口吻谈论他们.这情况如同作家们把智慧的桂冠不是戴在最富有智慧的人头上,而是戴在寻欢作乐者的头上,原因是他们就某一男子对某一女子的情欲发表过大胆而又宽容的议论;作家和附庸风雅的情妇听了那种议论以后一致认为,到家里来的所有人中间,就数那漂亮的老头傻气最少,因为他在爱恋方面具有丰富的阅历.出于同样的道理,德.夏吕斯先生觉得布里肖比他的其他朋友都聪明,他不仅对莫雷尔非常客气,而且还到希腊哲学家.拉丁诗人.东方说书人中去采撷精品,用一种奇异迷人的诗意来装点男爵的情趣.德.夏吕斯先生现在年纪已经不轻,换了维克多.雨果,就喜欢身边有法克里跟莫里斯(法克里(1819—1895),法国作家.其兄为雨果之女婿;莫里斯(1820—1905),雨果的弟子和遗嘱执行人.)
这样的人簇拥着.无论是谁,只要能接受他的生活观,他就喜欢."我经常见到他,"他继续说道.他说话声音嚷嚷,一字一顿,但是除了嘴唇以外,没有任何动作.脸上涂脂抹粉,如同一张假面具,铁板着一丝不动.教士般的眼皮故意低垂着."我听他的课,拉丁区的气氛可以使我换换环境.那里有一批勤奋好学.善于思考的青年.年轻的布尔乔亚们,比起我那些另一社会阶层的同学们要更加聪明,更有知识.他们完全不同,这一点您也许比我更加了解,这是一些年轻的布尔乔亚."他一字一
扣地咬着,先吐了好几下布字,然后才慢慢地将布尔乔亚完整地说出
来.按照演讲的习惯,在这个词上特别加重了语气.他这么咬文嚼字也许是因为他喜欢以此来表达其特有的细腻思维,也许是忍不住要在我面前恣意傲慢一下.德.夏吕斯先生的傲慢无礼,丝毫也没有削弱他在我心中(自从维尔迪兰夫人向我披露了他的用心以后)激起的巨大和深切的同情.我只觉得他的话是在跟我逗乐,即便我对他没有现在这么多好感,他的话也不会伤害我的心.我象我的外祖母,缺乏自尊心到了很容易丧失尊严的地步.固然,从中学开始,我就不断地听到一些我最仰慕的同学说,要是别人对他们无礼,他们不会在意,但要是别人玩弄手腕,那绝不能轻易饶恕.久而久之,我在言行中便不自不觉地表现出一种自尊自豪的第二天性,在别人眼里,我这种第二天性甚至于还有些过分,因为我无所畏惧,动辄就跟人决斗......不过连我自己后来也渐渐嘲笑决斗的举止,降低其道德声誉,不用我来说,
别人更是觉得决斗是非常可笑的.但是被我们压抑着的天性,并未逐出体外,它依然久驻于我们身上.有时候当我们拜读某位天才的新作时,我们高兴地发现,书中有许多议论都是我们曾经不屑一顾的,书中有许多欢乐和凄凉,是我们曾经克制着不敢表露的,书中有整整一个感情世界曾为我们所不齿;这本书使我们恍然大悟,认识了这些感情的价值.正是如此,生活经历终于使我发现,别人对我进行嘲讽,我还不憎恨,而是报以微笑,那就有所不好了.从此缺乏自尊心和不会耿耿于怀的状况不再复有表现,我甚至几乎彻底忘了那种状况曾经在我身上存在过,但是那种状况毕竟是我原始的生存环境.我不会愤慨和凶狠,急了只会发怒.而且我对正义感是陌生的,甚至也不知道什么叫道德感.我在内心深处只是完全忠诚于那些最弱.最不幸的人.我对于莫雷尔和德.夏吕斯先生的关系在何种程度上牵涉到善与恶的问题发表不了任何意见,可是想到别人正在算计德.夏吕斯先生;要他受苦,我觉得这是难以容忍的.我真想告诉他,却又不知道如何启齿."我这样一个老头子,看见这批孩子勤奋好学,打心里高兴.我跟他们不认识."他抬起手来又加了一句,作出话有保留的样子,证明他是纯洁的,以免别人以为他是在自吹自擂,同时也避免别人将怀疑笼罩在纯洁的大学生身上."这些孩子都很有礼貌,知道有我这位老态龙钟的先生,经常还替我留一个座.真的,我亲爱的.别不相信,我可是四十出头的人啦."男爵说.其实他已六十出头了."布里肖讲课的梯形教室有些闷,不过每堂课都有意思."尽管男爵喜欢与学生为伍,心甘情愿受人拥挤,但是布里肖为了免得让他久等,有时候就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进教室.到了索邦大学,布里肖该说是回到自己家里,该拿出一点气度了,可还是无济于事.去教室,是负责开门的公务员走在前头,备受青年崇拜的大师却跟在后面,还控制不住某种腼腆的神情.尽管布里肖此刻感到身价百倍,希望借此良机向夏吕斯表示一下友好之情,但他仍感到有些为难.为了叫公务员让夏吕斯进去,布里肖装出忙不过来的样子,不真不假地对公务员说:"男爵,您跟着我,有人会给您安排座位的,"话一说完,就再也不顾夏吕斯,只管自己,摆好入场'架势,,矫健地步入了走道.年轻教师夹道向布里肖致意.他知道在这些年轻人面前他不用再装腔作势,在他们的心目中,他早已是一名权威,所以向他们频频点头,不断递去眼光,表示心意领了.由于他时刻保持着军人风度,所以他的举止带上了某种诚誓的鼓励和sursum corda(拉丁文,意为:"加油啊.")
的色彩,仿佛是拿破仑时代的一份老兵在说:"他妈的!我会好好打的."他一进教室,学生座上便掌声四起.有时候,布里肖借夏吕斯前来听课的机会,对他加倍奉承,近乎是加倍还礼.他对有些家长,或者有些布尔乔亚朋友说:"如果这事能够博得诸位的妻子或女儿的欢心,那我就向诸位宣布,德.夏吕斯男爵.阿格里让特亲王.孔代家族的直系后裔,要来听我讲课.对孩子们来说,能目睹一位我国正宗贵族的末代后裔,这是一种值得保留的记忆.孩子们来的话,一眼就能看到他,他将坐在我讲坛的旁边,讲坛旁只有他一位.他是个身材魁梧的人,白发黑须,身挂军章.""啊,我向您表示感谢!"有个做父亲的说.然后,尽管道谢人的妻子有了安排,但他为了不辜负布里肖的一片心意,硬
逼着她去听课,而女儿呢,尽管被人群和热气包围着,颇感不适,却还用好奇的眼睛恨不得把孔代的后嗣一口吞下去;但见到他没有戴什么皱颌,跟今人大同小异,不禁觉得有些蹊跷.然而他却顾不上看她一眼.不少大学生并不知道他是何人,只见他非常客气,十分奇怪,对他毫不尊敬,态度生硬.然而男爵走出教室,还沉浸在遐想和伤感之中."对不起,我又扯到我刚才的话题上来了."我听到布里肖的脚步声急忙对德.夏吕斯先生说."您如果得知凡德伊小姐和她的女友要来巴黎,您能不能用气传信预先通知我一下,告诉我她们究竟要逗留多长时间,但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向您提出过这个请求,行吗?"我几乎不再相信她已来过,提这个请求是为了预防未来."行,这事我会替您办的.首先因为我还欠您很大一笔情.以前您没有接受我的建议,这对您是不利的,但却帮了我一个大忙,您把自由留给了我.当然,我又用另一种方式丢弃了这一自由."他继续说道.忧伤的声音听得出他希望倾诉衷肠."我始终认为,这事包含着不可抗力.有一系列的机遇,您却错过了,没有利用.也许是命运之神在千钧一发之际告诫您,让您不要阻挡我的道路.因为说到底,'忙碌者是人,支配者是上帝.,(美国哲学家.散文家爱默森(1803—1882)之语.)
谁能预料?我们一起从维尔巴里西斯家出来的那一天,要是您接受了我的建议,也许此后发生的许多事情就永远不可能发生了."我听了这话十分窘迫,赶紧抓住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名字,说她的故世使我十分悲痛,想以此扯开话题."啊!是嘛."德.夏吕斯先生干巴巴地低咕了一句,其声调充满了傲慢不逊,听上去他注意到了我的悲哀,却丝毫看不出他相信我悲痛的心情是真实的.我还发现,谈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他毫无悲痛之心,我便想从这位十全十美的贵人这里了解一下,究竟为了什么缘故,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受到贵族阶层排挤.他不仅对我这个社交方面的小问题不予解答,甚至还露出一付对此闻所未闻的神情.于是我明白了,德.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的地位在她故世以后当然是越来越高,但生前,在愚昧无知的平民百姓眼里,她的地位已是高不可攀的,并且在社会的另一极,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那个阶层,即盖尔芒特家看来,她的地位也已是十分显贵;她是他们的姑母,他们看重的是出身门第和姻亲关系以及祖宗对家族留下的影响.他们把这些看成是"家族问题"而不是"社交问题".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家族比我想象得还要光彩夺目.我吃惊地得悉,维尔巴里西斯的名氏显虚构的.不过,贵妇人缔结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以后,仍保持着显贵地位的,大概不乏其例.德.夏吕斯先生自我述说道,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是某某有名的公爵夫人的侄女.这位公爵夫人是七月王朝时期大贵族中最有名望的人物,但她不愿意跟公民王及其家族有所来往,我是多么渴望聆听有关这位公爵夫人的故事啊!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善良的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长着布尔乔亚的脸颊,送我如许礼物,我每天毫不费力就能见到的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居然是那位公爵夫人的侄女,居然是在她家里,在某某公馆由她亲自抚养成人的.德.夏吕斯先生告诉我:"有一次某某公爵夫人问德.杜多维尔公爵:'三位姐妹中您最喜欢哪一位?,杜多维尔回答说:'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某某公爵夫人回斥他
道:'猪猡!,公爵夫人是个非常风趣的人."夏吕斯说这句话时用盖尔芒特家的人惯用的发音方式对风趣一词作了强
调.他觉得"风趣"一词本身就十分"风趣",我对他这种想法并不感到惊奇,因为我在多种场合都注意过,有些人客观上有一种离心的倾向,他们仔细观察,认真记录他们自己不屑于创造的东西.一遇上他人饶有风趣,便欣赏不已,立刻放弃自己的严肃,把他人的风趣掠为己有.
  "瞧他是怎么啦?他居然把我的大衣给拿来了."夏吕斯见布里肖去了那么久,结果还错拿了他的大衣,便这么说道."早知道还不如我自己去呢.算了,您先披上.您知道吗,亲爱的,这很不好,这就好比是俩人拿同一个杯子喝东西.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不不,不是这样,瞧,还是我来吧."夏吕斯说着把他的短大衣接过来替我披在肩上,朝脖子前拉了一拉,又替我把领子翻起来.这时他的手在我的下颌上一掠而过,立刻向我表示了一下歉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连被子都还不会盖呢,应该好好照顾他,管好他穿戴才是.我错过机会了.这本是我能干的事情我却没有干成.布里肖,还生来就是当保姆的料子."我想借机告辞,可是德.夏吕斯先生表示想去找莫雷尔,结果布里肖硬把我们俩一起都留住了.此外,我想,呆一会儿等我回到家里,肯定能见到阿尔贝蒂娜,这肯定的心情犹如我下午想到阿尔贝蒂娜会从特罗卡德罗回来一样.想到此,我就象同一天弗朗索瓦丝给我打了电话,我坐在钢琴前时一样,反而一点儿也不急于要见阿尔贝蒂娜了.正因为心绪平静,所以虽然谈话过程中我几度想起身告辞,但都经不住布里肖命令式的挽留,还是呆着没走.布里肖怕我一走,他一人无法牵制住德.夏吕斯先生,无法一直等到维尔迪兰夫人遣人来叫唤我们了."行了,"他对男爵说,"再跟我们呆一会儿吧,您过一会儿再去跟他拥抱也不迟嘛,"布里肖补充道.他那无神的眼睛盯视着我.他的眼睛接受过多次手术,虽然尚存一丝生气,但要他狡黠地斜瞟一下,却谈何容易,它早已没有那必要的灵活性了."什么拥抱,他这人真傻!"男爵兴奋地失声说."我是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领奖.他在梦想他那批小学生.我在想他会不会跟他们一起睡觉.""您是想见凡德伊小姐吧,"布里肖对我说.显然,他听见了我们那段谈话."她要来的话,我一定告诉您,我从维尔迪兰夫人那里便可以知道."布里肖对我说这番话,可能是已经预料到男爵即将会被逐出小圈子."怎么,您以为我跟维尔迪兰夫人的关系还不如您吗?"德.夏吕斯先生说."这些声名狼藉的人来不来,难道还瞒得过我吗?您知道,那都是些臭名昭著的家伙.维尔迪兰让她们来是错了.这批人去走私集团也许是件好事,她们跟一伙恶徒是狐朋狗友,要聚会只能到可怕的地方去.他每说一句,我的痛苦就增加一层,旧的痛苦又换了新的痛苦.我突然回想起,阿尔贝蒂娜曾有过某些焦躁不安的举动,但她都能迅速加以克制,不让其流露出来.我想,她也许在盘算着要离开我,这一想心里不禁产生了害怕,更觉得有必要将我们的共同生活延续下去,直到我恢复平静为止.然而,要让阿尔贝蒂娜打消念头......如果她有此念头的话......不让她在我决定一刀两断以前就有所行动,要设法维持我们的生活,使我们的感情纽带变得日益脆弱,直至我在执行决裂计划时不再有丝毫痛苦.我觉得,最精明的办法(也许我也受到了夏吕斯先生的感染,无意中回想起他喜欢演的戏),莫过于使阿尔贝蒂娜相信,是我自己决意要离开她的.呆会儿回到家里,我就装出要跟她作最后道别,从此一刀两断."当然不,我并没有认为自己跟维尔迪兰夫
人的关系比您更好."布里肖赶紧解释说,生怕因此引起男爵的疑心.布里肖见我要告退,又想出花样替我解闷,诱我留下别走.他说:"男爵谈到那两位夫人的名声时,似乎遗漏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可能声名狼藉,但有可能他背的是莫须有的罪名,众所周知的冤案错案不胜枚举.据记载,历史上一度谁搞鸡奸就要判刑,结果有些名人清白无辜,根本没有此行也身陷囹圄.直至最近人们才发现,米开朗琪罗曾经与一名女子发生过伟大的爱情(这里指罗曼.罗兰所著《米开朗琪罗》一书所披露的事实.)
.这一新的事实,使得莱翁十世(莱翁十世教皇(1475—1521)确实请米开朗琪罗负责设计过几项工程,尤其是处在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之墓.)
的这位朋友将终于有幸得到平反昭雪.我觉得米开朗琪罗这件事是富有现时意义的,它应该使追逐时流的人发生浓厚兴趣,它会把拉维莱特区(拉维莱特为巴黎北面的屠宰场,屠夫和流氓杂在一起,鸡奸盛行.)
的人全部鼓动起来.可是眼下得等另一件事的风波过去以后才行(可能仍指德雷福斯事件.)
,现在是一片混乱,有些善良的艺术爱好者都把这件事当成了时髦,我们还不能指名道姓说出来是哪些人,不然又是一场争论."布里肖一开始对男性的名声问题发表议论,德.夏吕斯先生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特殊的焦躁不安的神情,仿佛是一位上流社会的外行面对着医学专家或军事专家在胡说八道,大谈什么医道或战术."您说的这些事情,您都知道些什么."他终于对布里肖说,"您给我举一例冤假错案,说出名字来给我听听.哼,我什么事情没您清楚?"布里肖怯生生地想打断夏吕斯的话,结果被夏吕斯严厉地驳了回来."以前有些人干这种事是出于好奇,或是向一位已故朋友表示感情专一.另有一种人,害怕自己走得太远,如果您向他夸耀,某某男子长得如何英俊,他会回答说,对他来说,男子美貌问题象汉语那样难以理解,他一窍不通;正如机械不是他的本行,他说不出两部马达孰优孰劣一样,他根本无法区别两个男子谁俊谁丑.他这是纯属瞎扯.我的天,瞧瞧,我不是说有人背着莫须有的罪名(或者背着应该这么称呼的罪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这种情况实属例外和罕见,可以说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不过,我是个好奇的人,喜欢到处打听,我倒确实亲眼见到过这样的事情,那可不是神话传说.真的,我平生观察到(我是说科学地观察到,而不是凭空吹嘘)两起给人强加莫须有罪名的事情.一般来说,造成坏名声的原因经常是两个人的名字相仿,或者由于某种外部的迹象,比如有人多带了几个豪华的戒指,有些昏庸之徒就一定要想象一番,断定这就是您所说的那些事情的典型症状.他们的根据就是农夫说话必定是一句一个"我的天",而英国人则是三句不离"该死的".这都是林荫道戏剧的俗套.
  德.夏吕斯先生列举性欲倒错的人时,提到"女演员的男友".这人我在巴尔贝克见过,他是"四友社"的头.夏吕斯提到他,我大为震惊."那么这位女演员怎么样子呢?"她为他作屏风,再说他跟她也确实有关系,而且关系也许要比跟男人们更加密切.跟男人们他倒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他跟那三个男人有关系吗?""一点没有!他们交朋友可根本不是为了干那种事情.其中两人完全是要女人的.另一个虽然是那种人,可不一定就是跟他的朋友.总之,他们俩人是相互隐瞒着.
最叫你们吃惊的是,在平民百姓眼里,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还都是有根有据的.布里肖,来这里的人,尽管您可以保证,此人或彼人德行高尚,但了解内情的人却说某某人早已臭名昭著.于是您也不得不人云亦云,对别人的说三道四将信将疑.众人以为,该人就是代表着那种趣味,其实他倒不是谁愿出两文钱他就肯干的.我说两文钱,是因为如果我们假设那价格是二十五个路易的话,那我们就会发现,那些假正经的人数就会缩减到零.否则的话,正经人的比例,如果您看这里面有正经可言的话,一般保持在十分之三至四左右."布里肖是针对男性提出名声败坏问题的.可是我听了德.夏吕斯先生的话以后,心里想到的却是女性,是阿尔贝蒂娜.男爵的统计数字把我震住了,尽管我意识到他可能是随心所欲,在扩大数字,或者是在参照那些说三道四者的报告.我意识到,这些人也许是在说谎,在欺骗别人,总之是在受自身欲望的欺骗.他们的欲望跟男爵的欲望加在一起便构成了男爵的计算."十分之三!"布里肖叫道,"如果比例颠倒的话,那犯罪人数岂不要成百倍地增长.男爵,如果您没有搞错,如果那人确是您所说的那种人,那我们得承认,您是一位罕见的先知先觉者,您预见到了一个别人近在身边都未发现的真理.巴雷斯就是这样的人,他对议会受贿腐败的技露,事后才得到证实;又如勒维里埃(勒维里埃(1811......1877),法国天文学家.1846年曾根据天王星运行轨道的计算,得出海王星存在的假说.这一假说日后得到证实.)
关于海王星存在的假说,也是如此.维尔迪兰夫人十分喜欢援引一些人的名字,我在此还是不点名道姓为好.这些人猜测,情报局和参谋部出于爱国热情......我对此表示相信......干了一些秘密勾当,对此我始终难以想象.诸如同行业间的秘密关系.德国间谍机构.吗啡瘾等等,莱翁.都德每天都写一篇神奇的童话,其实写的都是事实.岂止十分之三!"布里肖惊诧不已地继续道.说实话,德.夏吕斯先生将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都说成了性欲倒错,可就是把跟他有关系的男人都排除在外.因为他们的关系稍为带有一些小说色彩,因此他觉得情况比较复杂.这跟有些及时行乐者的态度相仿,他们根本不相信女子有所谓贞操可言,他们认为只有曾经做过自己情妇的人,才谈得上有那么一点贞操.事后又一本正经,非常神秘地反驳别人说:"不不,您搞错了,她才不是一位姑娘呢."这些人说出这意想不到的看法,部分是听命于他们的自尊心,因为他们洋洋得意地想,情妇们把爱情专留给了他们;部分是听命于他们的天真幼稚,因为情妇们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部分是听命于对生活的某种理解,因为当你接近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事的时候,那些标签称号,那些分门归类都显得过于简单草率了."十分之三!请您万万小心,可别象那些只有未来才予承认的历史学家那样乐观.男爵,如果您想把您说的那张统计表留给后世,那末后代们就会发现,这是一张错误百出的统计表.他们要找根据,因此需要检查您的资料来源.然而,由于那些当事人对这类集体现象极其关心,竭力使它无声无臭,销声匿迹,因此没有任何材料能够证实这类现象.届时好人们就会群起攻之,把您看成诽谤者或者弄臣.您虽然在风雅比赛中荣膺榜首,成为这块土地上的王子,但九泉之下却王冠落地,饱受
忧伤.这又何苦呢.犹如我们的博叙埃所说,上帝饶恕我吧!""我不是在搞历史,"德.夏吕斯先生说,"犹如可怜的斯万先生所说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生活是饶有趣味的.""怎么?男爵,您也认识斯万?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那种趣味?"布里肖神情担忧地问道."他这人真俗!您难道以为我认识的竟是那号人吗?不,我想大概不至于吧."夏吕斯眼睛低垂地说.他没法在权衡利弊,心想,说到斯万,众所周知,他与那种倾向恰恰背道而驰.对那种说法半承认半否认,于所指者毫无损害,而别有用心者听了又以为我是有所影射,自然会觉得满意."我并不是说过去在中学里偶然有过那么一次也不可能,"男爵似乎是不由自主脱口说出的.然后他又若有所思,继续说道:"可这事都快两百年了.您怎能要求我记得清楚,您真讨厌."他笑着结束道."总而言之,他并不漂亮,不漂亮!"布里肖说.他自己面目可憎,还自以为是,经常替别人挑刺,说人丑陋."住嘴,"男爵说,"您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那时候,他脸如鲜桃,"他高八度地吐出每一个音节,补充道,"他犹如爱神那般漂亮.再说他后来一直都风度未减.女人们都疯狂地爱过他.""可是您见到过他自己的妻子吗?""瞧您说哪儿去了,他还是通过我才跟她认识的呢.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她扮演萨克里邦小姐,半身男装,(暗指《在少女们身旁》中的一节.在巴尔贝克,埃尔斯蒂尔的画室里,叙述者惊奇地看到一幅水彩画,表现一位半身男装的女演员,图画题名:萨克里邦小姐.)
我觉得她楚楚动人.我跟俱乐部的伙伴们在一起,我们每人都带了一个女伴.尽管我对此不感兴趣,只想睡觉,可是那些尖嘴薄舌的人还是言称我曾经跟奥黛特睡过觉,人之可恶到了极点.不想奥黛特偏偏利用别人的传言老是来跟我纠缠不清.于是我就把她介绍给了斯万,心想从此可以脱身了.谁想到从那一天起她越发缠磨个没完没了.她一个字也不会写.写信都要我来代笔,散步也要我来陪伴.我的孩子,这就是所谓的好名声,明白了吧,再说,这种美誉,我是徒有其名,并不完全名副其实,因为是她逼着我,把我拉进她那五六人的可怕的游戏圈的."奥黛特相继有过多名情人,先后替换;德.夏吕斯先生例举这些情人的名字,就跟背诵法兰西历代国王那样,滚瓜烂熟.确实,嫉妒者就如当代人一样,离当代的事物太近了,结果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局外人才能判断有关某人私通的传闻是否具有历史准确性,才有可能开列一串名单.不过局外人所开的名单是没有感情色彩的.名单只有到了另一位嫉妒者的眼里,才会变得凄凉阴沉.令人忧伤.因为就象我一样,这另一个嫉妒者会情不自禁地拿自己的处境去跟他耳有所闻的那个嫉妒者进行比较,会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怀疑的那个女人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张如此显赫的名单.然而他什么也不可能了解到.这就如同一场攻守同盟的阴谋,如同集体参加,对新兵进行残酷捉弄一样.就是说,在他的女友相继跟别人发生关系的时候,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块黑布,尽管他竭力想把蒙布撕掉,但都无法做到,因为大家就是希望这个不幸的人两眼一抹黑.这么做的目的,好人是出于善心,坏人是出于恶意,粗俗之徒是因为喜欢搞恶作剧,谦谦君子则是因为出于礼貌和良好的教养.然而大家都在各守一个公约,即所谓的原则."可是斯万是不是知道您跟她
有过关系?""瞧您说的,多可怕!这事怎么能跟夏尔挑明!那非叫他怒发冲冠不可.我亲爱的,简单地说,他会把我杀掉的,他那嫉妒心就象老虎一样凶猛.对奥黛特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其实她对这事倒是毫不在乎的......算了,别叫我尽说些傻事了.最厉害的要数她朝他开枪的那件事了,连我都差一点儿中了弹.唉!别提了,跟这一对夫妻算什么趣事都给我碰到了.当然咯,后来还是我出庭作证,驳斥奥斯蒙;为了这事,他始终没有原谅我.奥斯蒙拐走了奥黛特,斯万为了安慰自己,就把奥黛特的妹妹做了自己的情妇,或者说假情妇.好了,您绝不能让我讲斯万的故事,要讲十年都讲不完,您明白吗?他的事我比谁都了如指掌.她凡是不愿意见夏尔的日子,都是由我陪她.我觉得这事很麻烦,更何况我还有一个近亲,名字叫克雷西,虽然他根本无权干涉此事,可是他知道了毕竟不高兴.那时候,别人都管她叫奥黛特.德.克雷西.她完全可以叫这个名字,原来有一个叫克雷西的人,她是他的妻子,后来只不过是离异了.那位克雷西非常正宗,是位很好的先生,她却刮尽了人家最后一个生丁.可是,瞧瞧,您这不是成心要我唠叨嘛,我在小火车上看见您跟他在一起的,在巴尔贝克时您还供应他吃饭了呢.可怜的人,他一定需要吃饭.他那时候靠斯万给他的一笔极小的赡养费过活.自从我的朋友去世以后,这笔年金就一笔勾销了.我所难以理解的是,"德.夏吕斯先生对我说,"既然您经常出入夏尔家,刚才您怎没跟我说,让我把您介绍给那不勒斯女王呢?总之,我看出来,您对人不感兴趣,缺乏好奇心.一个认识过斯万的人这样,我总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斯万这方面的兴趣是如此浓厚,以至于无法断定,在那方面我们俩究竟谁是谁的启蒙者.这就好比谁要是认识惠斯勒,却不知道什么叫艺术趣味,我同样会感到十分吃惊.我的天,认识她主要对莫雷尔很重要.再说他也非常渴望能够认识她,他这么渴望是极其聪明的.真可惜她走了.不过这不要紧,这几天我再来牵一下线.他一定会认识她.除非她明天就驾崩,这事绝对误不了.可以指望,驾崩这事还不至于发生."布里肖因为德.夏吕斯先生向他透露了"十分之三"的比例数,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尚未缓过劲来,还在不断地苦思冥想,推理论证.他突然神情阴郁地问德.夏吕斯先生:"茨基不是这样的人吗?"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令人想起预审法官设置圈套,引诱被告招供的样子.其实,这只不过是教授想显示一下自己明察秋毫,但临到要提出如此严重的控告时,他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为了使人信服他那所谓天生的直觉,他选择了茨基,心想既然只有十分之三的人是清白干净的,那末点出茨基的名字,失误率肯定微乎其微,因为布里肖觉得茨基有些奇怪,夜不成眠,还抹香水,总之有些反常."根本不是",
男爵大声说道,那嘲讽的语气还夹杂着几分挖苦.专断和愠怒."您的话说得有点走样,不合逻辑,没有说到点子上.要说有谁对此一窍不通,茨基正是一个.如果他真是那种人的话,他样子倒反而不会那么显露,那么象了.我说这话,对他没有丝毫批评的意思,他很有魅力,我觉得他甚至还有几分非常叫人迷恋的神态.""那末,说几个名字给我们听听吧."布里肖穷追不舍又道.夏吕斯起身傲慢地说:"噢!我亲爱的.您知道,我,我是生活在抽象之中的人.这一切只有从超验的角度来看,才使我发生兴趣."他怀着他这类人固有的谨小慎微,带着他谈话特有的浮华做作回答道."您明白吗,我呀只对普遍现象感兴趣,我跟您谈这些事感觉是在谈万有引力."男爵竭力掩饰自己的真正生活.他作出如此谨慎的反应,只是很短的时间.相比之下,刚才连续几个小时,他都在步步为营,促使别人猜测他的生活.他又献殷勤,又挑逗,竭力显示自己的生活.在他身上,倾吐衷肠的需要远远胜过对泄露秘密的恐惧."我想说的是,"他继续道,"虽然有些人背上了莫须有的恶名,他也有成千上百的人是徒具美名.当然,看您是听信那些同类人的话还是其他人的话,徒具美名的人数也随之在变.说真的,其他非同类的人想加祸于人的可能性是有限的,他们虽然对恶习犹如对偷盗或谋杀那样深恶痛绝,然而他们对染有恶习的人的高雅情操和善良心地是有所了解的,所以他们只是对那种恶习不予置信而已.相反,同类人加祸于人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他们希望,取悦于他们的人是可以亲近的;另一些原来抱有同样希望,结果希望破灭的人,向他们提供了消息.他们都一概相信,更何况他们相互之间通常又一直存在着隔阂.我见过一个人,因为这一异癖而遭人鄙视,他说他估计某位上流人士也有同样的异癖,其唯一理由就是那位上流人士跟他非常客气."根据推算出来的人数,"男爵天真地说,"完全有理由乐观.但是外行推算的数字跟内行推算的数字出现巨大差额,其真正的原因在于内行在自己的行为外面包了一层神秘的东西,以遮人耳目之用.别人根本没有办法打听,所以他们只要得悉四分之一的真相,便已惊得目瞪口呆.""那末我们的时代跟古希腊一样罗?"布里肖问."什么?怎么跟古希腊一样?您难道以为古希腊以后就再也没有繁衍传代吗?请瞧瞧,路易十四时期的先生(法国王室自十六世纪起称国王的次弟为"先生",此处指路易十四之弟奥尔良公爵.)
小韦芒杜瓦(韦芒杜瓦伯爵(1667—1683),路易十四之子.).莫里哀.路易.德.巴登亲王(
巴登亲王(1655—1707),路易十四教子.)
.布伦瑞克.夏罗莱(夏罗莱伯爵(1700—1760),孔代大人之孙.)
.布弗莱.孔代大人(孔代亲王(1621—1686),路易十四手下大将.)
.布里萨克公爵(布里萨克公爵(1645—1699),圣-西蒙之亲戚.)
.""我打断您了,我当然知道,我是从圣-西蒙那里读到关于先生和布里萨克的描写的,当然还有旺多姆(旺多姆公爵(1654—1712),亨利四世曾孙.)
,还有其余许多人,我都知道.可是圣-西蒙这个该死的家伙写过许多孔代大人和路易.德.巴登亲王的事情,可是怎么就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一点.""堂堂索邦大学的教授,竟要我来向他讲授历史,这未免有些太惨了吧.亲爱的老师,您怎么孤陋寡闻得象条鲤鱼?""您说话真刺人,男爵,不过也很有道理.来,这回我要叫您高兴高兴.现在我想起一首歌曲,唱的是当年孔代大人在其男友拉穆塞侯爵(死于1650年.)
陪伴下共游罗纳河,突遇暴风雨的情景.歌词是用诙谐的拉丁文写的.孔代说:
    Carus Amicus Mussaeus,
  Ah!Deus bonus!quod tempus!
  Landerirette,
  Imbre sumus perituri.(拉丁文,意为:我的朋友拉穆塞,
  老天在作什么孽,
  唉呀呀
  这雨要把我俩毁.)   拉穆塞安慰他说:
    Securae sunt nostrae vitae,
  Sumus enim sodomitae,
  Igne tantum perituri
  Landeriri.(拉丁文,意为:
  我俩生命最安全,
  就为我们是鸡奸,
  要毁只有被火毁
  雨毁我们难上难.)   "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夏吕斯尖声尖气,忸怩作态地说,"您真不愧为学识渊博.您会给我写下来的,对不对,我想把它保存在家族档案里,因为我隔三代的曾祖母是亲王先生的妹妹.""是的,可是,男爵,关于路易.德.巴登,我什么也看不出.况且,一般来说,我以为作战艺术......""真傻!那个时代,旺多姆.维拉尔(维拉尔公爵(1653—1734),法国元帅.)
.欧仁亲王.(欧仁亲王(1663—1736),军事家.)
孔蒂亲王.(孔蒂亲王(1664—1709),孔代大人的侄子.)
.要是我再加上东京和摩洛哥(夏吕斯此处暗指1883—1887东京之役,即指远征军,摩洛哥是指1907年的卡萨布兰卡登陆.)
的勇士......我是指真正的品行高尚.心地虔诚的人......以及'新一代的人,,那我更是要叫您大吃一惊了.啊!我要把这告诉给正在对新一代进行调查研究的人.布歇(布歇(1852—1935),法国文学批评家.)
说,这一代人摈弃了前人无谓的纠纷.我那儿有一位小朋友,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他干了非常出色的事情.......不过我不想说什么坏话,还是再说说十七世纪吧.圣-西蒙谈到过许多人,但您知道他是怎样描述于格塞尔元帅(于格塞尔(1652—1730),法国元帅.)
的吗?圣-西蒙说他跟放浪形骸的古希腊人差不多,不屑于藏藏掖掖,不仅玩年轻漂亮的仆人,而且还抓住那些年轻军官不放,加以驯化;在军营里,在斯特拉斯堡,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么干.他也许读过夫人(法国王室自十六世纪起称国王次弟之妻为"夫人",此处指路易十四之弟奥尔良公爵之妻.)
的书简,男人们都称他为'Putana,(拉丁语,意为放荡女子,妓女.)
.她描写得十分露骨.""她跟丈夫在一起,消息最为
可靠,最掌握情况.""夫人真是一个妙趣横生的人物,"德.夏吕斯先生说."根据她的描写,我们可以对'姨妈,(谓鸡奸者.)
进行抒情性的综合,这首先是一个具有男子气的人.通常来说做姨妈妻子的人是男人,所以姨妈给他生儿育女是易如反掌的事.其次,夫人闭口不谈先生的恶习,而是以了解内情的人自居,大谈特谈别人身上的这种恶习.我们大家都有这种习惯,明明我们自己家里在犯这犯那毛病,但我们讳莫如深,偏喜欢说别人家也在犯这毛病,借此向自己证明,有这毛病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丢面子的地方.我刚才对您说过.这种事情始终都是如此.不过,我们这种事,从这个观点来看,又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尽管我援引了十七世纪的例子,如果我的祖上弗朗索瓦.德.拉什富科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他一定会比生活在他们那个时代更据理力争地说,瞧,布里肖帮助我回忆一下:'恶习每个时代都有见闻,如果世人皆知的那种人都出生在纪元初开的年代,那我们如今还能侈谈埃利奥加巴尔(埃利奥加巴尔218至222年为罗马帝王,其统治年代,荒淫无度.)
的卖淫吗?,世人皆知一句我尤为喜欢.我看得出我那见识卓越的远亲熟谙当时名人的'叫卖,,就好比我深知当今名人的叫卖一样.不过那种人,今天不仅仅是增多了,而且还添了一些特殊的东西."我发现德.夏吕斯先生将要告诉我们,此类风尚是如何演变传袭的.然而,在夏吕斯和布里肖说话的过程中,我脑中不断闪现阿尔贝蒂娜在家等我的景象以及凡德伊乐曲抚慰亲切的动机,两者融为一体,时明时暗,但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我的思绪不断回到阿尔贝蒂娜身上,事实上我过一会儿必须真要回到她的身边.不管怎样,我重又给自己套上了一副脚镣,它使我不能离开巴黎.此时此刻,我从维尔迪兰的沙龙思及我的家,便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这个家.这个家不是一个虽能激发个性但空荡凄凉的家,而仿佛是充实的......从这一点来说,有一点儿象某一晚上巴尔贝克旅馆的情景......有人存在着;这存在的人一步不离,在那里久久等待着我,我何时愿意,何时便能见到这个人.德.夏吕斯先生不断回到原来话题上来......而且,他那永远朝着一个方向发挥的智慧对这个题目具有某种敏锐的洞察力......那种固执具有某种难以说清的东西,令人难受.他如同一个除了自己专业其他一概漠视的学者,令人生厌,又象一个自恃了解隐秘又急于透露出去的人,令人恼火.他就象有些人那样,别人一说到他们的缺点,便乐不可支.殊不知这种态度多么令人反感.他是怪癖,说话言不由衷,他又如罪犯,不可自制,非要闹事.有时候这些特征变得象疯子或罪犯的特征那样明显突出,可是他们却给我带来了某种安慰.我对这些特征进行了必要的移位,把它们推演到阿尔贝蒂娜身上.我又回想起她对圣-卢以及对我的态度.我心想,这些往事哪怕再为辛酸,再为凄凉,似乎毕竟还不至于象德.夏吕斯先生的谈话和人格那样透出如此明显的畸变和独一无二的特异.但可惜得很,德.夏吕斯先生匆忙地摧毁了我的希望,摧毁的方式正如他先前提供我希望时那样,即完全于不知不觉之中."是的,"他说,"我再也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人了,我发现,身边许多事情都已发生了变化,这个社会已经面目全非,栅栏已被推倒.那些不修边幅.不登大雅之堂的人居然把探戈舞
乱哄哄一直跳到我家里来了.现今的时装.政治.艺术.宗教,我一概都认不出来了.不过我承认,变化最大的,还要数德国人所谓的同性恋.我的天,我们那个时候,那些憎恶女人的男人和那些只喜欢女人,做事情只出于功利的男人哪儿轮得上号,唯有同性恋个个都称得上是好父亲,只是为了打掩护才偶有个情妇.如果我有女儿出嫁,如果我希望保证她不受苦受难,那我一定到同性恋中间去物色女婿.唉!世道变了.如今有的同性恋甚至都是最狂恋女人的人.我原以为自己嗅觉灵敏,心想,这事绝对不可能,我还以为自己不会看错.嘿!看来我只能认输了.我有一个朋友,干这事是出了名的.我嫂子奥丽阿娜给他找了一个马车夫,是贡布雷的一个小伙子,这人什么活都干过,纯粹是个色鬼,因此我敢发誓,他对那种事情是深恶痛绝的.在许多女人中,他对两个女人十分崇拜,一个是演员,一个是啤酒店老板的女儿,跟她们发生了关系,欺骗了自己的情妇,使他十分痛心.我的表叔德.盖尔芒特亲王,属于那种聪明得让人恼火,把什么都想象得十分容易的人.有一天他对我说:'某某人为什么不跟车夫睡觉?谁说得准戴奥多尔(这是车夫的名字)一定不喜欢这事?他的主人不向他献殷勤,他难道也不生气?,我赶紧叫希尔贝快别这样说.我为他这种所谓的敏锐性感到恼火.不加区别,自作聪明,这等于缺乏敏锐.我为他恼火,因为他还使了一个破绽百出的坏心眼,企图把我的朋友某某人也拉到独木桥上冒险一试,逼他去干那种事情.""德.盖尔芒特亲王难道也有这种癖好?"布里肖惊奇不安地问."我的天哪,"德.夏吕斯先生兴奋地答道,"这事谁不知道,我想,我要是回答您说这事错不了,我绝对不会有失谨慎.是这样的,第二年我去巴尔贝克,有一个水手有时候带我去捕鱼,他告诉我一些事情.我那戴奥多尔,我顺便提一句,他的姐姐是维尔迪兰夫人的女友,德.普特布斯男爵夫人的女佣.总之,戴奥多尔每次来码头,不是带走这个水手,就是带走另一个,真不要脸,摇着船远远去转一圈,'也干其他的事.,"这一回儿轮到我问夏吕斯了,那位老人,我认出来就是整天跟他情妇玩牌的那位先生,是否有点象德.盖尔芒特亲王."瞧瞧,这是路人皆知的事,他从来也不打遮掩.""可是他是跟情妇在一起呐.""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孩子,难道他们还那么天真?"他尖声地对我说,我正想着阿尔贝蒂娜,没想到从他话里提取到的只是苦汁."他的情妇很动人.""那末,他其他三位朋友也跟他一样吗?""一点儿也不,"他捂住耳朵大声说,仿佛我的弹奏离弦走调似的."现在他又走到另一个极端.照此推理,人们连交朋友的权利都不该有罗?唉!年轻人哪,就喜欢把什么都混为一谈.您应该重新接受教育,我的孩子.不过,"他又说道:"我经历过许多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太公开了,以至于我必须尽力保持头脑清醒,防止冒昧.这件事着实叫我十分尴尬.我也许是老朽了,我真弄不明白."他说这番话,其口吻如同主张法国教会自由独立的人却在大谈教堂的权力至高无上,自由保皇派在大谈法兰西行动组织,或者克洛德.莫奈的弟子在大谈立体派."我不是对那些创新者进行非难,我对他们倒是十分钦慕.我力图理解他们,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们真的如此喜爱女人,那么为什么他们还需要弄一个他们称为小家伙的人?更何况在这工人阶层,这种事情向来名声不好;他们出于自尊心,干起来都是躲躲闪闪的.看来这事情对他们来说还代表着其他意义.那究竟是什么呢?""对阿尔贝蒂娜来说,女人还代表着其他什么东西呢?"我思忖着,正是这个问题在使我痛苦不堪."一言为定,男爵,"布里肖说,"如果院系学术委员会建议开设同性恋课程,我一定首先推荐您.不,这还不好,一个什么特殊心理生理研究院之类的机构也许更能发挥您的特长.我看您尤其适合于在法兰西学院执教,您可以致力于个人研究,象泰米尔语或梵语教授那样,把研究成果讲授给对此感兴趣的人.不过听众人数很少,只有两名,另加一名公务贤.我这么说,并不是对我们全体教务人员有什么怀疑,我认为他们是无可怀疑的.""您一无所知,"男爵武断地回驳道."您以为对这事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吗?您是大错特错了.事实恰恰相反."他没有意识到,他谈话内容那不变的指向和他将要对别人所作的责备两者之间是有矛盾的,"相反,情况非常可怕,"他愤慨而又悔恨地对布里肖说,"现在这事都成了人们唯一的话题.这是可耻的现象,但倒过来证实了我对您说的话,我亲爱的!据说前天在德.阿伊安公爵夫人家中,整整两个小时,客人们没有谈别的事情.您想想,如果现在妇女们也参与进来谈论此事,那还成什么体统!最可恶的是,那些害人精,那些十足的恶棍把什么都告诉了她们,"他带着平时并不多见的怒火接着说,"譬如夏特勒罗那小子,谁都比不上他,他的事情真是一言难尽.总之这些人当着她们的面尽对别人说长道短,有人对我说,那小子说了我许多坏话,可是我毫不在乎.我想,一个打牌作弊,被俱乐部逐出的人,想拿泥块和脏东西砸人,其结果只能掉在自己身上.我非常清楚,如果我是珍妮.德.阿伊安,我会相当珍重自己的沙龙,不允许别人谈论这类话题,不允许别人糟贱自己的亲身父母.可是眼下什么社交呀,规矩呀,礼节呀,早都荡然无存,交谈跟服饰都一概不讲究这些东西了.噢!我亲爱的,世界末日来临了.每个人都变得如此凶恶.大家都在攀比,看谁说别人的坏话多.真令人发指!"
  我童年在贡布雷,就十分怯懦,为了不要看见别人赠送白兰地给我外祖父,不要看见我外祖母苦苦哀求他别再喝酒的情景,我就逃之夭夭.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趁夏吕斯还未受罚,赶快离开维尔迪兰公馆."我必须走了."我对布里肖说."我跟您一起走,"他对我说,"可是我们不能学英国人的样,不告而别.我们去跟维尔迪兰夫人道个别."教授说完就径直朝客厅走去,象小孩下棋一样,看看"能不能悔棋".
  在我们聊天的时候,维尔迪兰先生遵照妻子的旨意,已把莫雷尔带走了.其实,维尔迪兰夫人经过深思熟虑,觉得暂且不向莫雷尔透露秘密似乎更为上策;可是她已欲罢不能.有些欲望,尽管你把它封在口腔里,但一旦任其膨胀,它就不顾后果如何,坚决要求得到满足.我们见到袒露的玉肩,不会久久地呆视着而不去吻一下,我们一走会象老鹰叼蛇那样,早把嘴唇快快送去;我们不会饥肠辘辘,蛋糕放在面前也不碰一下;我们更不会听到意外的话语而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心灵不激发起惊奇.迷惑.痛苦或喜悦.维尔迪兰夫人正是处于这种心境,沉醉于情节剧般的伤感情调之中,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授意丈夫拉走莫雷尔,不惜任何代价要跟小提琴家谈谈清楚.小提琴家本来已在抱怨,那不勒斯女王怎么没等别人把他介绍给她就走了.德.夏吕斯先生曾经再三强调,她是伊丽莎白女王和德.阿朗松公爵夫人的胞妹.因此女王在他的眼里是个非凡的重要人物.可是主子对莫雷尔解释说,他不是来跟他谈那不勒斯女王的.维尔迪兰先生单刀直入,跟他谈了正经的事."这样吧,"谈了一会儿以后他结束道,"这样吧,如果您不信,您可以去听听我妻子的意见,我发
誓,我什么也没有告诉过她.我们一起去听听,她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我的看法也许有错误,但您知道她的见解是绝对正确的,再说她对您充满了无限的友谊.来吧,我们把是非交给她来评判."这一边,维尔迪兰夫人已经等得坐立不安.她急于亲自跟高超的提琴家谈谈,品尝一下激动的滋味.然后等他走了以后,要丈夫详细汇报一下他们俩交谈的确切内容.她一边等着一边不停地说:"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古斯塔夫把他拖了那么长时间,我希望他至少能够给他适当地加加工."维尔迪兰先生跟莫雷尔一起走下楼来,莫雷尔看上去神情非常不安."他向您请教一个问题,"维尔迪兰先生对他妻子说,那样子就象不知道自己的请求能否得到满足一般.维尔迪兰夫人正是激情满怀的时候,也顾不上回答维尔迪兰先生的话,直接对着莫雷尔就说开了:"我完全同意我丈夫的意见,我认为这件事情拖的时间够长的了,您不能再这么忍气吞声了!"她激愤地大声说道,至于她跟丈夫刚才商定,丈夫跟提琴家谈些什么她应该装作一概不知,这一点她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怎么回事?什么忍气吞声?"维尔迪兰先生吱吱唔唔地问,竭力装出十分惊奇的样子.他尽管因乱了阵脚而显得有些笨拙,但仍在竭力维持骗局."你对他说了些什么,我猜到了."维尔迪兰夫人回答道.老板娘对能否自圆其说毫不在乎,也不顾小提琴家过后回想起此情此景,对她的诚实性会作何感想."不,"维尔迪兰夫人继续道,"我觉得您再也不能含垢忍辱,跟这个早已枯朽的人物继续接触了.他已到处不受欢迎."她也根本不顾这话不太真实,忘了自己就几乎每天都在接待他."音乐学院的人都把您当成了笑柄,"她感到这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要再这么拖一个月,您的艺术前途就将成为泡影.没有夏吕斯,您每个月可以多挣十万多法郎.""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我非常吃惊.不过我非常感谢你们."莫雷尔热泪盈眶喃喃道.他因为不得不还要装出惊讶的样子,掩饰羞耻,所以他满脸通红,比他连续演奏贝多芬全套奏鸣曲还要满头大汗,眼眶里涌出了连波恩的音乐大师都肯定无法催落的泪水.雕刻家对这些泪水很感兴趣,他微笑着用眼角示意我注意看夏利激动的样子."如果真要什么也没有听说过,那就数您一个人了.他早已是丑事干尽臭名昭著的人了.据我所知,警察正盯着他呢.其实真要落在警方手里,倒还算是他的福分,免得象他同类那样,临终都倒在流氓的暗刀之下."维尔迪兰夫人又说.她心里想着夏吕斯,德.迪拉斯夫人的情景不由浮上心头.她已如痴如醉,盛怒之下随意添油加醋,在夏利可怜的伤口上尽兴撒盐,同时也为自己今晚受到的侮辱解了恨,雪了耻."再说,即便光是在物质上,他对您已毫无用处了.自从他被那帮家伙捏在手心里,对他敲诈勒索,他早已彻底破产,分文不名.连他们都已不能再从他这儿敲到什么,来支付自己的音乐,您就更别想得到报酬了,他的公馆.古堡,一切都给典押了."莫雷尔十分轻易地听信了这番谎言,其主要原因是德.夏吕斯先生是喜欢把他当作知心人,把自己跟流氓们的关系都一五一十地告诉过他.他这个仆人的儿子,不管自己也荒淫无耻,但对那种人却厌恶至极,其厌恶的程度跟他对波拿巴主义的热情正好形成对照.
  莫雷尔阴险的骨子里已经酝酿着一个类似十八世纪所谓盟友叛变的阴谋.他决定永远不向德.夏吕